王必胜
江苏扬中,似乎不太为大众知名,这个县级市,周边的城市名气太为显赫,镇江的古雅,扬州的繁华,常州的别致,泰州的沉实,都是扬中一个个颇为响亮的背景。在江苏,众多一线名城集中在风华绰约的扬子江一带,这扬中,无论是建制规模还是历史年份,只能叨陪末座了。当然,作为江中的岛屿城市,其风华锦绣,自有风采,自是精彩。
长江,宛如一道流动的风景,自南京以下古有扬子江的称谓,“江流宛转绕芳甸”,一条江流带出一串人杰地灵、物华天宝的城市群,而镇江所辖的扬中,就是一颗明丽的宝石。这样说并不过份。这颗明珠,不是石头的质地,没有雍容华贵,而是江水浸润,柔和纤美,贴近人性,有生命气韵的。单说这物产,就不同于别的地方。长江的水产丰富,最为名贵的要数中华鲟和河豚了。中华鲟的出生地也在长江的中下游,因种种原因,她迹近绝种,只能人工养殖,成为国家一类保护动物,而这里的另一条鱼,就是在美食中大放异彩的河豚。
在扬中的长江边,有一个巨大的河豚雕塑,其高度足可以在这个城市的诸多角落远眺。金黄色的外壳散发着高贵的气息,一条鱼作为雕塑而置放在旷野,还有其他的场馆外形也是河豚鱼造型,显示了鱼文化在扬中的地位。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当年在比邻的常州任职时,曾经对河豚的美味发出了感叹,写了流传至今的名句。据说他看到河豚并不敢吃,人们推荐名厨老孙家的河豚,他也犹豫,说是冒死吃一次,之后,他大笔一挥写了“正是河豚欲上时”的名句。不说味道如何,只说欣逢其时,躬逢其盛,诗句暧昧,使得老先生吃没有吃这番美食,遂成了千古话题。然而,由于苏老夫子的青睐,这条鱼游走于历史和文学的典籍之中,成了有趣的民间文学。在扬子江流域,这条鱼因其肉质鲜,有剧毒,美味与风险的诱惑与挑战,又令人向往,成为长江中下游城市的地方名吃,而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的扬中,更是发挥了这个美味的极致,成为一张宣扬城市文化的名片。
每年的河豚节就不必说了,而街头林立的河豚餐馆,一到烟花三月,水丰鱼肥之时,访者云集。大快朵颐的事对大众是最有号召力的,何况,长江在扬中分流出的双水汇合聚首,沉积为一个生气盎然的江中沙岛,生态独特,吸引着众多旅游者。自清代以来,这里几个岛屿先后开埠。城市因水而生,小巧灵动,就有了生态的独特优势。扬中注重这张名片的挖掘,整理出“河豚文化丛书”,河豚美食名师大厨的评比,“中国河豚之乡”的称号获得,形成了多方位的河豚文化。那天,我们见识了中国特级烹饪师孔庆璞的独特手艺。同别处河豚红烧不同,他独创火锅宴,鱼的全身,无一不用来涮煮,而且也有生拌,如同日式料理刺身吃法,仅用佐料如芥末之类就可生食。本来,河豚的剧毒为人所惮忌,偶有中毒的披载,眼前的生食,即使曾尝试过河豚的人也是头一次见识,不免有所顾忌。只见主厨孔先生并不急于动员大家下筷,他先是一番河豚自古至今食用历史的介绍,再对于鱼身躯部位解剖讲解,让众人放心食用,可是,他把河豚最具毒性的眼珠和肝脏,放入火锅煮沸,再轻轻地放在一位女士盘中,也许尊女士为先,或者想试试其胆量,他的一番专业知识介绍和大师荣誉的招牌,并没有给众人壮胆,座中一片沉静,女士更是面有难色,但孔先生并不按传统的做法厨师自己试吃,“以身试法”,他仍然在说有关河豚美味特色,河豚的美食与名人轶事,关于河豚的诗章文字等等。不一会,席中有了一位侠客,率先吃了鱼眼后说,好味,好味,这才在轻松的气氛下,有人说学学苏东坡,冒死一回也值得。可是,一旦试过,不厌其鲜,豪迈地做了一次特别的美食家。这个有点家宴式的聚餐,全是一条鱼的宴席,是关于河豚文化的启蒙,初识这道菜肴的人,与其说是在做食客,不如说是在听讲座,生动丰富的河豚文化,也许是吃这样一条鱼特有的滋味。
于此,我们进一步得知,世界上河豚的品种数百,仅在中国就有二十种。扬子江一带多为东方豚。因它的鲜美,它的毒性,人类早就对它有所认知。左思的《吴都赋》、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》等书对河豚都有记载。早春二月,东方豚自外海洄游长江,奔波逆流,四五月份到达扬子江中产卵,年年如此,千辛万苦,初心不改。迢迢洄游路,是野生河豚的成长路,也是一条生命的艰辛历程。据说,河豚洄游生长最佳的距离是从入海口到扬中一线凡三百里,这样才长得肥硕健壮,加以扬中特有的一种秧草植物佐料,鱼鲜更是别样风味,所以有吃河豚在扬中一说,也难怪扬中人把偌大的鱼雕塑张扬在城市的门面上。
-
鱼的雕塑,是一个景观,以此打造城市文化亮点。或许更主要的是借此对自然生态的保护有一个形象的提示和警醒。如今人们的饮食口味越来越挑剔,敢吃会吃爱吃,视为平常。千百年来,一条鱼成为春江水暖之时的人们口福之乐,也为扬中带来不小的人气和名声。所以,在生态保护,特别是水质的监管保护,涵养鱼类生存的水源方面,扬中人因受益所以清醒。可是,举目时下,江湖河海过度地开发利用,生态破坏,资源渐失,竭泽而渔,水流浊污,成为一种现实常态。因而,野生的鱼类,特殊的种群,以及儿时的河鲜口味,过往的水清天光,对于我们都成了稀罕之物,或者变了味道,我们还能够享用古人当年“蒌蒿满地芦芽短”的生态吗?饱享自然美味后,人们对于赖以生存的环境,给予衣食之享的大地万物、自然生灵,应当有什么样的认知,会有足够的敬畏心吗?!
或许,扬中这条鱼的雕塑会给我们一些警示和思考。
-
王必胜,曾任人民日报社文艺部副主任、高级编辑。1976年开始发表作品,著有人物传记《邓拓评传》,散文集《缪斯情结》、《梦中的风景》、《东鳞西爪集》,评论《鲁迅及其作品》等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