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董
客别富春茶社,天还是那样的阴郁,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弥散着清新,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仿佛闻到了路旁盛开的玉兰花的蕊粉,掺和着嘴角马兰烧卖的余香,沁人肺腑。真想把这江南春的气息吞咽下去,不再吐出,让她在我心中驻留。
车出扬州市区,左行右绕就上了润扬大桥的路了。
公路两旁的田野上朝雾还未散去,迷迷蒙蒙,如烟似霭,像春闺的窗纱。这江南的春啊,又像一位天生丽质的女孩,娇嗔还羞,让你总想看个究竟!
倒是路边白色的玉兰、绛紫色的紫荆、黄色的迎春、粉白的杏花,还有田梗上一片一片的油菜黄花,好似装扮了不同粉彩外衣的姑娘在翩翩起舞。这般如图似画的景致,让你如醉如痴!我不由自主的要求司机师傅:“把车开慢点儿吧!”
再往前走,忽然眼前一亮,只见路标上赫然写着“瓜洲,2.5公里”的字样。司机师傅看我兴致盎然,就用浓重的扬州话略讲了瓜洲的故事:瓜洲在古运河和扬子江的交汇处,位于扬州的西南,与镇江隔水相望,是著名的古渡口。王安石著名的《泊船瓜洲》写的就是这里:“京口瓜洲一水间,钟山只隔数重山。春风又绿江南岸,明月何时照我还?”
司机师傅接着说:“其实我们今天要去的扬中市和瓜洲同样道理,也是长江中淤塞的沙洲,但最终孤立成岛,又处在扬子江之中,所以叫“扬中”。
扬中与其它江南地区一样,四季皆有时鲜轮番上市,即所谓的“春有刀鲚,夏有鲥,秋有麻鸭,冬有蔬”。但又因地处长江下游之中,得地利助,略胜其他地区,即所谓的扬中三鲜:“刀鱼、河豚、鲥鱼”以其特有的美味赢得人们的青睐。
扬中是“三鲜”的最佳产地。刀鱼、河豚、鲥鱼都是回游鱼类,每年三、四月份都要溯江而上,到上游去产卵。一般刀鱼、河豚都要在立春与清明之间,鲥鱼则在立夏前后。为什么“三鲜”在扬中的名气最大呢?因为它们进入长江后,边觅食边逆流而上,到了扬中地域后,身体最为肥美,最为鲜嫩,体格最为健状,而交配后,就不再进食,游到上游后已精疲力竭,体力已消耗饴尽,骨瘦如柴,自然味淡肉柴了,故扬中的“三鲜”美味较其它地区闻名遐迩也不足为奇了。当年,苏东坡在品赏了河豚美味后,写下了极富诱惑力的诗篇“竹外桃花三两枝,春江水暖鸭先知;蒌蒿满地芦芽短,正是河豚欲上时。”河豚虽味美,却剧毒。但扬中人吃河豚的历史悠久,技艺娴熟,可谓绝招在手,有解毒秘诀,故民间有“拼死吃河豚”、“河豚不毒扬中人”之说。
司机师傅滔滔不绝,自豪之情溢于言表。陪同我前往的周建强先生插话说:“这个司机师傅不了得,他可是扬州商专的老三届高材生呢!今天是因为大董你去扬中,所以公司找了他,既做你的解说员,又兼司机。”
我心中一惊,难怪这个司机这样在行呢!于是故意拷问他:“有一个问题,我总是弄不明白,就是这个‘鲜’字,吃过几个羊肉和鱼一起烹调的菜,但怎么也没有体会出鲜的味道?”
他说:“我看,我们还是品尝完‘扬中三鲜’后,你就明白了。”
不知不觉,已到了扬中市汇丰三鲜馆的门前,进得门来,但见店老板蒋开河先生做河豚的资质和各种证书立于墙壁一侧,蒋开河先生笑盈盈的伸手和我握手寒暄。
我天生爱开玩笑:“蒋先生,我们今天不会有来无回吧?”
蒋先生倒也机智:“有来有还,不亦乐乎?”
他笑了起来,脸上好像泛着春光。
喝着茶,没一会儿,先上来了两道小吃:豆油煎马兰头馄饨和煎大粉。煎大粉就是山芋粉制作的凉糕,类似于北京小吃“焖子”。
不要说品尝,先听名,春的韵律已在舌齿间跳动了!正品尝着煎大粉和马兰头馄饨,一股股的香味慢慢充盈在屋中。司机见我在抽嗅着鼻子,说道:“这是蒋开和师傅在烧河豚了。因为这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了,居住在蒋开和师傅家的四邻都习已为常了,只要一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香味,就会异口同声的传递——‘蒋开和又在烧河豚了!’”。
说实话,一直以来我对吃河豚并没有什么好感,一是因为在北京吃过几次各种做法的河豚,都是肉质柴老、汤味寡淡,并无出奇。大家拼了命去吃,我只认为他们是死里逃生,自鸣得意,强装笑颜而已。这次来扬中品江鲜也没寄托多大希望。
闻着这种香味,我暗自想:“蒋开和能把个河豚烧出什么味道呢?”
门开处,服务员端上来第一道江鲜:“秧草烧鳜鱼。”白白的汤汁淹着鳜鱼,鳜鱼上覆盖着厚厚、碧绿碧绿的秧草,绿的让你的眼睛润亮。服务员手脚麻利的为每人用小碗盛上了一份。服务员特意说:“这条鳜鱼是今早从江中现打上来的。”我吃在口中,鱼肉的滑嫩已说明了一切。人工养殖的不可能有这般口感!从鱼汤中夹起一大筷子秧草迫不及待放在口中,哇呀!未曾咀嚼,舌头已被一股清新所包裹住了。俄尔,那股清新沁心沁脾,一口柔软味香;二口滑顺解腻;再一口清鲜雅逸;第四口秧草虽是配菜,蘸着汤汁却真是鲜美绝伦!吃着秧草,就像咬着春,仿佛看到扬子江中那个小岛上一轮红日,万道霞光,远处雾霭掩映的茅舍上空如丝如缕的炊烟像轻飘曼舞的帷纱,竹林旁、田野畦上,一片一片绿油油的像茸毯样肥嫩的秧草,人们虽一茬茬的割下,下面的叶子过些天又长了新芽。日出江花红似火,春来江水绿如蓝,四季如画。
美哉,杨中桃花岛——我给起的名字。
这时蒋开河师傅亲自端着“白汁河豚”上桌了,望着蒋开和师傅自信的微笑,我从容的用调羹连汤带肉舀起一勺,味虽入口,味香已窜入鼻中!白白的汤汁肥浓香艳,鱼肉丰腴华美。蒋开和师傅解释道:虽然别的地方,别的季节也卖河豚,但都不当令。他说:“曾有一位诗人作诗云:‘春洲生荻芽,春岸飞柳花。河豚当是时,贵不数鱼虾。’大董,你原先吃的河豚一是烹调不得法,二是季节不当令。那么,味不鲜美,肉不滑嫩那是自然的事了!”呜呼!一句话点醒梦中人。我自认为从厨三十年,深谙美食之道,实则早已误入迷途!还好,“实迷途其未远,知来者犹可追!”
大味必淡,大味必真,顺天顺时顺自然!
蒋开河师傅看到我若有所思,和我开玩笑着说:“大董,你一定要尝一尝西施乳!”他指了指盆中一块乳白色的肉说。
按着他的引领,我慢慢的品尝着:滑美香艳,肥润如乳。蒋开河师傅说:“这是雄河豚的精囊,是河豚最要品尝的部位!凡是河豚毒性最强的地方,也是它最鲜美的部位。所以,当年苏东坡老先生在做了那首挑动人们吃河豚的诗后,又给河豚的最好吃的部位起了这么一个具有“×××”级别的艳名;如此这般后世人认为尝一尝西施之乳,拼死一口,也就不难理解了!
只是这位老饕,吃一、看二、想着三的功夫最令人叹为观止!
接着蒋开河师傅又给我上了红烧之法的河豚,口味同样令人叫绝!
接下来两道春季菜蔬令我耳目一新,一道是豆油烧茨菇;一道是清炒芦蒿,真是峰回路转,柳暗花明。刚才还是急风骤雨,此刻却是雨后彩虹,味雅意逸!
2009-03-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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