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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陆廷荣
1979年10月，我去镇江师专报到时戴了一块钟山牌手表，这块表是父亲1978年获得江苏省劳动模范的奖品。
省劳模是父亲获得的最高荣誉，至今我清楚地记得父亲的那张奖状在老屋中张贴的位置。1978年年底父亲受邀去南京，在五台山体育馆，当时的江苏省省委书记许家屯亲自为每位劳模颁奖。这是父亲领奖回来后亲口告诉我们的。
父亲一直在扬中县服装厂工作，是开厂元老之一。县服装厂的前身就是父亲与另外两位师傅公私合营的裁缝店。父亲因技艺精湛而成为厂总裁剪师，其他的裁剪师傅都是根据他裁剪好的纸板再去下料。
1984年的冬天，父亲因气管炎和肺气肿的老毛病住进县人民医院治疗，几天后情况稍有好转，他就急着回家了。我很是想不通，劝他在医院多住些时日，好好休养休养，反正是公费医疗。父亲却说：他多年生病，花费了国家不少钱，住在医院也是住，住在家中也是住，何必还要多花个床位钱呢？他心中感到过意不去。父亲最终的猝然离世也与此有关。因为父亲的气管炎和肺气肿都是慢性病，如果住在医院，医生及时解决呼吸问题就不至于会有生命危险。
当年教师的经济收入和社会地位实在令人不堪，我在丰裕中学工作两年后与两位同事有了一同下海的念头，回来与父亲说了想法，父亲却坚决不同意。他的理由是：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是多么的不容易，花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，你们怎么能不负责任地离开呢？这段经历我曾写进《教师职业生涯规划》中“行走苦乐间——我的教学人生之路”一文。
父亲的手艺在方圆几十里范围内是出了名的，而他做衣服最出色的本领是合体且用料少。常常有其他裁缝师傅做不了的，经他巧妙布局后总能做。
因为父亲的好手艺，我们兄弟姊妹四人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父亲做的。1980年的春节，我和哥哥一道去婆婆舅舅家拜年，两人身上穿的都是父亲做的呢子中山装，这在当年可是十分稀罕的物件。当我们走到铁皮港转弯处的时候，有个在高田里劳作的人看到，随口说：哎，看那边，来了两个甩子！
邻里之间如有需要，父亲都会尽力帮忙，从不计较报酬的多少。限于当时的经济条件，更多的时候乡邻都是带点东西作为交换。有些家庭很困难的，甚至会隔了好几年才来算账，父亲也从不追要。
父亲只读过几年私塾，但他记忆力很好。小时候我最期盼父亲厂里休假，他在家中给人做衣服时，会边做边给我们讲故事。印象中他讲得最多的是三国故事，其次是一些民间传说。
我在县中读书期间，每天中午去父亲厂里吃饭。每次吃饭时，父亲总要将他饭盒里的饭划一小半给我。其实父亲也不是吃不下，而是知道我正在长身体特别能吃。那时我并未多想。等到师专三年每顿都吃不饱时，才知道多一口饭是多么的宝贵。现在想来，父母对子女的关爱大多在细微无声中。他们给予我们的有万千，而我们所知晓的是点滴。
1979年，我考取镇江师专。哥哥1976年作为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推荐上了大学。用当时的眼光看，我们家中出了两个大学生，这在当年是件很了不得的事情，不要说我们生产队，就是全大队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。这是父亲最开心也最骄傲的时刻。父母在家中办了酒席，挨家挨户邀请队里的邻居。另外，父亲执意要陪我一起去答谢老师。其实当时父亲气管炎和肺气肿的毛病已经比较严重了，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下来歇一会。我清楚这些情况，内心不想让他去，可觉得又不好拂他的意。记得我的班主任老师住在三楼，尽管中途歇过几次，到达老师家中时父亲仍然喘得相当厉害。
1982年7月我从镇江师专毕业，按照当时的分配方式，我理所当然应该到所在乡镇中学即三茅中学工作。其时大姐夫在丰裕中学工作。父亲担心我年轻不懂事，为了有个照应，他到处奔走，托人帮忙，把我分到了丰裕中学。按父亲的性格，凡事都不愿意给人添麻烦，更不愿意低三下四求人。但为了子女，他还是毫不犹豫低下了头。
1983年是我在丰裕中学工作的第二年。因为学校要求晚办公，所以我们几个未成家的年轻人平时都住校，只有周六晚才回家，周日晚再到校。那年的冬天，下了一场十年未遇的大雪。记得是下午课间休息的时候，我与几位同事在教学楼走廊里聊天，忽听轰隆一声巨响，只见学校的自行车棚在积雪的重压下已经完全坍塌。我脑中立即想到家中老房子已建了二十多年，且因西侧地基下沉墙体已有较大裂缝，真的很担心屋面能否承受积雪的重量，于是立即向领导请假赶回家。父亲见我那个时间回家很意外，我向他说明了原委并立即上屋扫雪。等我从屋上下来后父亲感慨地说：儿子懂事了。印象中这是父亲难得一次的真情流露。
父亲已离开我们近36年。许多的记忆已不再清晰，就连梦中所见大多是模糊的轮廓。仔细回想，与父亲的交集真的不多。或许是工作的繁忙和家庭的重负让父亲难以顾及到四个子女；或许是时间的久远自己不可避免的遗忘。在父亲节即将来临之际，谨以此文表达对父亲的深切怀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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