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川
我一向对岛屿怀有好感,相对于辽阔无边的大陆来说,岛屿可以满足一个人的占有欲,也可增长他的自豪感。岛屿孤悬海中,四环皆水,因此边界清晰,尺度明显,有的甚至四望皆及。一个国家很大,领土四望无边是一种骄傲,但一个人如果能够一眼看清自己所有的领地,那也是一种幸福。由于边界清楚,他就认定自己是这块土地的主人,就更有归属感。我曾在国外看过许多迷你岛,只有一岛一屋一艇,悠闲的主人裸体坐在码头上钓鱼,或是躺在树下晒太阳,对他来说,就这是个岛的国王,难怪世界上有很多国家都在出卖岛屿,而购者蜂拥。
一生去过无数的岛,既有西西里这样的煌煌大岛,也有金山这样的弹丸小岛,我曾经遍访舟山群岛,去过最小的白沙岛,住在那里,四顾皆海,无边无际,使人更安心居住于此参禅修行,天风海涛,平沙无垠,海水把岛屿衬托得更加壮丽。世界上的岛国不少,中国也有不少岛屿县,渤海中的长山岛、浙江的舟山岛、嵊泗岛、福建的玉环岛、厦门岛都很出名。前年去了世界闻名的希腊圣托里尼岛,那些都是举世闻名的岛屿。然而在我的故乡,就有一个岛屿近在咫尺,一直到二十多岁我才踏上了它的土地。
原谅我的孤陋寡闻,长久以来,我一直不知道扬中竟然是一个岛,更不知道它竟然是长江当中唯一的一个岛屿县。有时偶然得到一两只编织得非常精致的竹篮,说是扬中的特产。我的周围有一些扬中人,却是操着泰州口音,这使我误认他们是苏北人,不知道扬中在何处?
第一次踏上扬中的土地是在上世纪的六十年代末,一个春雨潇潇的早晨,我随著名的扬州评话艺术家王筱堂来到姚桥渡口。那时要前往扬中必须借助帆船,从渡口到对岸的新坝虽然对面可见,然而帆船却要在浪中摇摆二十多分钟才能到达,站在船头上,回望巍然屹立于江畔的圌山,对岸却是一片平沙洲渚,俨然绿洲,生机勃勃,被笼罩在一片如纱的春雨之中,朦朦胧胧,隐约可见。江中航道上有几艘帆船在航行,淡墨色的帆在江水中投下诗意般的投影,令人心醉。
主人是新坝的一位农户,家里是茅屋,隔着堤岸就是满地的芦苇,他请我们来是要吃一种“豆瓣汤”。我本来以为豆瓣并不稀奇,为何要费这样大的事,隔江过水来此作老饕?主人说此豆瓣非彼豆瓣也,他从船上提来一只装猪草的竹篮,里面满满地装着一篮虎头鲨。虎头鲨并非是鲨鱼,而是一种体滑无鳞的淡水鱼,每条大约有十几公分,它肥肥胖胖的,头部硕大,眼睛下的两腮饱鼓。主人把虎头鲨洗净后略焯一下,就把腮边的两块肉取下,它们大小如同指肚,洁白细腻,如玉如脂,形状确是有点像蚕豆瓣。一大篮虎头鲨,剥出的腮只装了一钵,放在铁锅里,放入水,架上芦柴急火猛烹,最后只熬出了一大碗汤。端上桌来,汤汁洁白如乳,浓稠鲜美,喝在嘴里,味沁入脾,深进暖胃,久而不忘。虽然这只是一道农家野味,但真正是绝品,远胜过人间任何的珍馔,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,我都没有再喝过如此昂贵的“豆瓣汤”了。
第二次踏上扬中的土地已是二十年后了,我应扬中一家电缆桥架企业的邀请,去设计一幅大型壁画。这家厂也位于新坝,就靠近我上次吃豆瓣汤的那家不远,在厂门口就能看见远处的圌山。然而眼前的景观已经大为不同了,住昔的茅屋早已荡然无存,被一栋栋崭新的别墅所代替,还涌现出了许多以前所未见的企业,这家就是最具代表性的,据说产品已经覆盖到全国各地,很有影响。作画之余,我也顺便参观了这家工厂,对什么是规模宏大的乡镇企业有了一个印象,后来这家企业居然发展成为在全国举足轻重的一家集团。如果说前次让我对扬中的地理位置和特产有了粗浅的了解,那么后二十年我又有机会对扬中崭新发展着的另一面有所了解。
此后上扬中岛的机会便渐多,既有随市政协、专家组的视察,也有应当地领导邀请的访问,还有带着作家们前往的采访,间或有两次朋友的私人聚会,接触的都是扬中最显著的特色,从而对这一个浮在长江碧波之上的绿岛有了更加宏观、更加立体的印象,对生于岛屿、长于岛屿的扬中人的业绩逐渐有了了解。小小一个岛屿县,居然以乡镇企业为支柱就在全国有了一席之地,给我印象极深。
相对于大陆上的居民来说,岛屿之民更具有一种竞争意识,因为生于绝地,资源有限,无处拓展,等同于“置之死地而后生”,不甘其小,不满于岛,更加具有了一种奋发、外拓的精神。世界上有许多岛国,大小或有区别,但其中很多都已不甘囿于一岛,在历史的年代里争强做大,把自己的视角放大到更远的疆域,走出岛屿,奔向世界,最终立于强国之林。扬中是中国最小的一个以岛立县的市,等同于中国的新加坡,然而在经济上却是位列中国百强县之前位,丝毫不逊色于其它大县巨邑,这是这块狭小的土地所限制使之然,也是这块土地所赋予的。
王川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。曾任江苏省作家协会理事、江苏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理事。1978年开始文学创作,著有《白发狂夫》、《狂石鲁》、《五色廊》、《艺术地图》等19部著作。其中《白发狂夫》获人民文学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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