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晓红
小学时,家住镇江。俗话说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靠江当然吃江鲜。如今金贵无比的“长江三鲜”中的鲥鱼、鱽鱼,六十年代并不稀罕。阳春三月一到,我家饭桌上就会有鱽鱼,红烧、清蒸,一直吃到清明后,鱼刺硬了才舍弃;鲥鱼块头大,菜场都是分剁着卖,家人常称四五寸宽的一块回来清蒸。鲥鱼肉细脂厚,油脂全藏在鱼鳞下。蒸烧时不刮鱼鳞,急火猛蒸,鱼鳞中的油脂渗入鱼肉,端上桌鱼透明银亮、香味扑鼻。大人再三叮嘱我们要连着鱼鳞吃,那肥嫩鲜美的滋味如今还念念在心。今春鱽鱼上市,卖3800元一斤,咂舌之余,感叹鱽鱼早与寻常百姓绝缘,感慨今天的孩子少了我们当年的福气。鲥鱼几近绝迹, 虽然国家禁捕多年,仍无起色。如今酒席上出现的鲥鱼,都是飘洋过海美国来的。海里的称之为鲞,其滋味与长江鲥鱼实在差之千里。
“长江三鲜”的另一鲜是河豚。苏东坡写过“竹外桃花三两枝,春江水暖鸭先知。蒌蒿遍地芦芽短,正是河豚欲上时”的诗句,看来宋代人就已品尝河豚了。河豚肉虽味美,但它的血液、内脏、卵、眼睛都有剧毒,每年都有人吃河豚而亡,解放后国家明令禁止食用。我小时此鱼只在传说中,没谁见过。故事传得邪乎:一人捡拾别家丢弃的鱼内脏一包,回家煮煮吃,结果全家死亡,原来是河豚鱼内脏。故事二:主人请客吃河豚,烧好后大厨先尝,十分钟后客人们看大厨没事开始动筷,谁知吃着吃着一个个喊嘴麻、手麻,都从凳上滑溜到桌下,主人一看不好,忙从茅坑舀来大粪灌,众人大吐后才得以保命。那时被告知若吃河豚中毒仅此一法才能救活。灌粪皆因嘴馋,十分恶心,所以记忆深刻。“拼死吃河豚”就是讽刺那些贪口福不畏死亡的人们。
让人垂涎又畏惧的河豚鱼,我80年代初才第一次见此真面目。那时的江中小岛——扬中县的书记认识我父亲,扬中四面环江,历来有嗜吃河豚的习俗,有专做河豚的大厨,懂得如何洗净无毒烹饪。那时我家已搬至扬州,书记托人车船劳顿捎来几条红烧河豚,可见当时河豚多么稀罕。爸妈让我开洋荤,忐忑中我吞吃了一条,没事,但并不觉得多鲜美,恐怕是搁了几天又是凉的,不过从此有了向人夸耀的资本。
随后多年,吃河豚的风气越来越盛,河豚身价扶摇直上,每到清明前后,部里、省里、市里一拨拨人直奔扬中、仪征几个长江边城市吃河豚,听说一顿河豚宴价值上万元。
直到九十年代末,才有机会跟随朋友在仪征真正品尝过一次河豚。白煨、红烧,各有所妙。我觉得河豚既兼鲥鱼之肥,鱽鱼之鲜,又比鲥鱼肉细,比鱽鱼肉嫩。实在是味美啊。
时间进入二十一世纪,随着人工养殖“控毒”河豚的成功,能烧河豚的饭店普及起来,吃河豚变得寻常了许多。秧草烧河豚,似乎是近十来年来的固定搭配,最近出版的《扬中河豚菜谱》着实让我吓了一跳,扬中居然创新出一百多道河豚鱼的烧法,让人眼花缭乱、垂涎欲滴。
今年春江水暖时,我有幸参加扬中第九届河豚节,品尝到特级河豚烹饪大师亲手制作的河豚佳肴。一道河豚涮锅令人难忘,晶莹剔透的河豚鱼片,呈浅奶黄色的河豚肝,没入沸水中“左三右四”、“七上八下”一番,蘸着酱油,入口即化,嫩极、鲜极,本应剧毒的河豚肝入嘴油润滑腴,简直可以跟鹅肝媲美。难怪“河豚岛”扬中会获得“中国江鲜之乡”的美誉。
傅晓红1952年出生, 笔名伍月, 江苏苏州人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现任江苏省作协创研室主任。1987年开始文学创作。文学创作一级。著有人物传记《冰心》、《沈从文》等。编发的作品曾获全国百年潮报告文学一等奖、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、茅盾文学奖、中国人口文化奖等多种奖项,2005年获江苏省第二届紫金山文学奖编辑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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